【案件】
2000人入场为“小姐姐”厮杀
一天下午，小刘在“某游戏交流群”里看到有群友吐槽：游戏体验太差，充钱的环节太多……小刘回想起每每在游戏中被对手屠戮的糟心，“原来大家都感同身受啊！”很快，有群友推荐了另一款名为《雪×群侠传》的游戏，称这款手游“简单粗暴、足够激情”“打国战、抢国王、打boss抢装备”“人多热闹”……群里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表示要放弃原游戏，邀约一起在《雪×群侠传》里抱团拼杀。
下载新游戏后，眼花缭乱的游戏功能让小刘没有头绪。好在总有热心“小伙伴”耐心指导，一起攻城略地。当队友们纷纷换上更高级的武器、防具和坐骑，为了不拖后腿，在队友的怂恿下，小刘也充值了数千元，成了VIP。
小张接触《雪×群侠传》，则要梦幻许多。一个百无聊赖的晚上，微信上一条添加好友的信息划破了宁静，也拨乱了小张的心。一个“小姐姐”错加了自己的微信，听上去还是一个喜欢手游的开朗妹子。
缘分来了挡不住啊！游戏宅男竟然遇上同样喜欢游戏的女孩。而且，女孩正在玩的游戏《雪×群侠传》正好要开新区。小张立即下载了《雪×群侠传》，与女孩一起在游戏里追逐嬉戏、打怪升级。多么美好的日子呀！游戏中两人朝夕相伴，女孩每天对自己嘘寒问暖。只要是女孩喜欢的装备，小张都充值买给她，甚至在游戏中大摆酒席、昭告天下，宣布与女孩“结婚”，这样前前后后充值了数万元。
然而5月13日上午，当小刘和小张再次登录游戏时，世界显得有些孤寂。一起攻城略地的队友、一起聊得火热的伴侣，通通没有上线。此刻，在网络的另一端，深圳市龙岗区某写字楼内，小刘的“队友”“帮主”以及小张的“女友”等共计30人，正在接受龙岗警方的调查。而这些“女友”，清一色是“抠脚大汉”。
办案民警苏子稳告诉记者，今年5月，龙岗警方在“扫楼行动”中，发现一家名为深圳市某宇拾乐网络科技有限公司（下称“某宇公司”）的游戏运营公司存在异常。通过深入调查，了解到该公司的主要业务是网游《雪×群侠传》的推广营销，而公司的所有收入来源于游戏玩家充值。
为了获取暴利，某宇公司组织员工以“冒充女性引流”“炸群”为主要手段，诱导玩家进入游戏平台消费，从中抽取提成。某宇公司与游戏代理厂商的分成比例竟高达7:3。
5月13日，龙岗警方组织警力对该公司突击查处，共抓获涉案人员30名。公司老板周某、吴某，业务组长魏某、肖某、唐某、刘某等6人涉嫌诈骗犯罪被龙岗警方处以刑事强制措施，目前该6人已被取保候审。
据统计，自2019年3月以来，某宇公司共吸引逾2000名玩家充值，单人被骗金额最高达30万元，涉案总金额逾300万元，涉及全国多个省市。
【调查】
员工“男扮女”引诱玩家游戏消费
在网游行业，某宇公司的员工被称为GS（GameSales），直译是游戏销售，但实际职责比这宽泛得多。
广义上讲，GS的工作内容是和用户产生连接，提供社交服务，深入了解需求，为游戏产品的运营提供精细化指导，把用户的不明确需求具体化，提供所谓“沉浸式互动营销服务”。
“客观来说，GS是一份职业，本身并不违法。GS从业者通常背靠实体互娱科技公司，主要工作是游戏内的测试优化建议、新人引导、生态平衡、环境保护、运营活动等。”一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，“但相比游戏研发和发行，正规的GS服务赚不了什么钱，由此也衍生出一些行业乱象。
一方面，GS的KPI（关键绩效指标）考核很难鉴定，你怎么判定游戏玩家活跃度提升是GS的功劳呢？与其按照服务器数量收取微薄的服务费，还不如按照玩家消费抽成来得直接和有诱惑力；
另一方面，近年来游戏市场乱象丛生，很多GS团队为了诱导玩家消费获取提成而不择手段。有的让员工‘男扮女’，诱导玩家进入游戏平台进行消费，有的在QQ群、游戏论坛里‘潜伏’一帮‘群演’，把游戏玩家从其他游戏平台中骗过来。
如今随便打开一个招聘网站，搜索‘游戏运营’或者‘游戏推广’，只要里面写着‘要服务好游戏玩家，引导玩家充值消费’，十有八九就是这种‘游戏托’的套路。这种操作很大程度上挤压了正规GS团队的生存空间，也让GS蒙上‘狗托骗子’之名。”
该案中，某宇公司就是典型的“游戏托”团伙。据了解，该公司注册了大量微信号，人设都是20几岁、自由职业、时间空闲的单身少女。这些微信号由员工“养着”，每天发“朋友圈”，还会通过设备刷微信行走步数，就是为了营造一个真实的美女形象。然后，推广员利用这些账号随机添加陌生男子，将其引流到游戏中。
除了使用“美人计”，该公司还会采用“炸群”的群狼战术引流。
所谓“炸群”，就是在某个游戏群内集体吐槽，将玩家从原游戏引流到目标游戏中。
正如前文中小刘在“某游戏交流群”所经历的，某宇公司的推广员首先在其它游戏中创建公会，招募小刘等会员加入微信群，而群里某宇公司的推广员占半数以上，他们静静“潜伏”，为以后“炸群”做准备。在“炸群”过程中，该公司员工扮演不同角色，按照话术本在群里给小刘等真实玩家上演一出出“炸群”大戏。“炸群”结束后，会有推广员添加玩家好友，进一步引导玩家下载注册游戏。
引流只是第一步，当玩家成功注册游戏后，推广员会一直陪伴、指导玩家玩游戏，并在此过程中采用引诱、激将、恋爱等手段诱骗玩家充值消费。
【呼吁】
虚拟世界不是“法外之地”
“他们路子野，出事也正常，也可能是运气不好。”广州东圃某游戏公司员工小谢在听闻某宇公司的案例后并不惊讶。他表示，GS诱导消费的行为在游戏行业很普遍，大家都是心照不宣，出不出事关键在于如何把握尺度，“男扮女”“炸群”这些目的性极强的操作很容易被定性为诈骗。
除此之外，GS还有很多更隐秘温和的“促销手段”，如培养游戏玩家对战队的忠诚度，在游戏里挑起纷争，用内部号卡排名，让“氪金（充值）”玩家产生“我再充一点钱就能超过你、甩掉你”的错觉等，打着法律的擦边球。
郭先生是广州市天河区某游戏公司运营部负责人，采访中，他对于网游诈骗司法界定的明晰程度令记者惊讶。郭先生告诉记者：“法律上对诈骗的定义需要满足三个条件，首先是要以非法占有为目的，其次是虚构事实或者隐瞒真相，最后是骗取款额较大的公私财物。所以很多GS团队的负责人会告诉员工，诱导玩家在游戏中消费充值，赚取游戏厂商的提成可以，但用美女账号以‘奔现’为名收受玩家现金红包或者贵重礼物绝对不行。”
业内人士的说法在办案民警口中得到验证。苏子稳告诉记者，该案提交检察院后，对于案件定性出现了争议，争议焦点主要集中在两方面：
一是犯罪嫌疑人与游戏玩家只在虚拟网络上接触，没有引入现实世界，也没有证据表明双方发生了直接金钱交易；
其次，游戏玩家充值属于消费行为，玩家已经享受到游戏中对应的服务，至于充值购买的虚拟资产是否物有所值，很难鉴定。
“以‘酒托’为例，一瓶酒市值200元，通过‘酒托’卖出2000元的天价，违法行为显而易见。但游戏玩家充值购买的虚拟资产价值几何很难判定，从这一点来说，‘游戏托’案件要比‘酒托’案件复杂得多。”苏子稳介绍，目前对于该案，公安机关正在补证中。
苏子稳表示，与主流的电诈犯罪不同，这类“网游诈骗”更具隐蔽性和迷惑性，许多受害人被哄得团团转，至今仍未察觉上当受骗。不法分子使用的诱导手段处于司法界定的模糊边界，让公安机关的打击查处陷入两难境地。如何在法律层面对“游戏托”行为进行清晰界定，如何形成打击合力，是目前亟须解决的问题。
（南方法治报 编辑：努努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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